父亲用责任、道理和怜悯劝他回城;母亲托起的乳部,是想让赫克托从感恩以及特洛亚所有女人的角度请求他回城。
可是,“他们一面痛哭,一面对儿子这样说,苦苦哀求,但没能打动赫克托尔的心灵,他仍站在原地,等待强大的阿基里斯。有如一条长蛇在洞穴等待路人,那蛇吞吃了毒草,心中郁积疯狂,蜷曲着盘踞洞口,眼睛射出凶光;”
本来护卫城池,独战敌人,这看起来是件崇高的事情,但荷马却形容赫克托是“一条长蛇”,一条匍匐在地没有高度的蛇,而且是一条吃了“毒草”的蛇。这“毒草”便是赫克托的傲气,而傲气又是与荣誉紧紧联系。
如果他自己有理智,就知道退回城邦不仅是为了自己,更是为了亲人,为了所有特洛亚人,即使自己一时糊涂没想明白,那么父母苦口婆心的劝说,道理也说明白了,真情也表露了,赫克托为何还是执迷不悟呢?
答案其实清晰了,他选择迎战阿基里斯仅仅是为了自己,即使他杀死阿基里斯,保卫了城池,也仍旧是为了自己,因为他看重荣誉,高过城邦责任、亲情甚至生命。
在他接下的心理斗争中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:
“天哪,如果我退进城里躲进城墙,波吕达马斯会首先前来把我责备,在神样的阿基琉斯复出的这个恶夜,他曾建议让特洛亚人退进城里,我却没有采纳,那样本会更适合。现在我因自己顽拗折了军队,愧对特洛亚男子和拽长裙的特洛亚妇女,也许某个贫贱与我的人会这样说:‘只因赫克托尔过于自信,折损了军队。’人们定会这样指责我,我还远不如,出战阿基琉斯,或者我杀死他胜利回城,或者他把我打倒,我光荣战死城下。”
这里赫克托尔道出自己不回城的理由。最小的理由竟然是无法忍受一个特洛亚妇女的指责。
也只有一个绝对看重荣誉的人才放不下自己的耻辱。
他已经不再顾全大局了,接下来:
“当然我也可以放下凸肚的盾牌,取下沉重的头盔,把长枪依靠城墙,自作主张与高贵的阿基琉斯讲和,答应把海伦和她全部财产交还阿特柔斯之子……我还可以像阿开奥斯人提议,让他们和我们均分城内储存的所有财富,我们可以召集全体特洛亚人起誓,什么都不隐隐藏,把我们可爱的城市,拥有的一切全都交出来均分两半。”
这一段在我看来至关重要,基本揭示出了赫克托的性格以及特洛亚的城邦秩序。
赫克托可以不听取任何建议,无论合理与否。他也可以自作主张地讲和,那怕均分一半城邦。他是这个“可爱”城邦的绝对主宰;城邦却只是他的财产,他的荣誉的载体。同时,也说明特洛亚城是一个专制型的城邦。
另外,赫克托选择不回城,其实某种程度上还在于过度自信自己的力量。他不相信自己会死在阿基里斯的手下,直到在与阿基里斯决斗时才猛然发现:
“赫克托尔突然明白事情的真相,心中自语:‘天哪!显然是神明命令我来受死,我以为英雄得伊福波斯在我身边,其实他在城里,雅典娜将我蒙骗……命运已经降临。我不能束手待毙,暗无光彩的死去,我还要大杀一场,给后代留下英名’。”
这段心理我们可以和他之前安慰他妻子安德洛马克时的话联系起来,他当时说:
“夫人,我劝你不要过于悲伤,谁能违反命运女神的安排,把我提前杀死,送到冥土哈得斯,人一生下来,不论是懦夫还是勇士,我认为都逃不过他的注定的命运。”
可以看出,这时说话的赫克托安慰妻子,他其实并不相信自己此番出战会有去无回。他并没有真正体会到命运的力量。只有在他临死的时的那诧然领悟,对他来说是可怕的领悟。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了或说领会到了这件事,他还会选择出战么?我认为他不会,因为在他见到第一次见到阿基里斯,他逃跑了,逃跑的过程,说明他并非真正勇敢,而是怯弱。
最后的殊死一搏,一是实乃情势所迫;二是赌徒心理;另外他仍想为后代留下英名。最后这个心理呼应他一贯的做法,尤其是对他儿子说的话:
“宙斯啊,众神啊,让我的孩子和我一样,在全体特洛亚人中声名显赫,孔武有力,成为伊利昂的强大君主。日后他从战斗中回来,人们会说‘他比父亲强得多’,愿他杀死敌人,带回血淋淋的战利品,讨母亲心里欢欣。”
对比阿基里斯对帕特克洛斯的爱与赫克托对妻子和儿子的爱,我们可看出这二人的性格差异:阿基里斯是一个一直在哭的英雄,而赫克托是一个一直被哭的英雄。
史诗中大量描写了赫克托被他父亲、母亲、妻子、海伦及其他特洛亚妇女们哭号的场景,在赫克托回城时,妻子安德洛马克的哭诉;在赫克托站在城外,他父亲、母亲哭诉;在赫克托被杀死,尸体惨遭折磨时,他父亲、母亲,妻子再一次哭诉;国王前往阿基里斯要回尸体时,国王哭泣,甚至还引起阿基里斯哭泣;赫克托的葬礼上,他母亲、妻子、海伦分别哀悼引起全体特洛亚妇女们的哭号。
这一方面说明赫克托在城邦地位之高,影响之大,也反映出,赫克托应该承担的责任之重,这就与赫克托在城门之外的心理斗争形成反差,事实上这个城邦的人们既是敬爱这位如神明一样的英雄,可是现在他没能骄傲地活着回来。
另一方面,哭泣也反映出在战争下的人们的苦难,特别是在战争中,作为女人的苦难。男人得到的荣誉或耻辱,可女人得到的永远只是提心吊胆和眼泪。
史诗中的赫克托从未有过一丝哭泣。他对妻子的安慰,对儿子的愿望,将苦难延续了。
他才真的有“铁一样的心”。荣誉与耻辱是他的盾和矛,也成了自己的铁笼。
在木马作为病毒攻破固若金汤的城池前,特洛伊早已食了毒草,并被蛇咬伤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